原央行行长周小川谈比特币：民间可参与数字货币体系

6 月 18 日，Facebook 发布了加密货币项目 Libra 的白皮书。 白皮书的第一句话是：Libra的使命是建立一个简单、无国界的货币和金融基础设施，为数十亿人服务。 毫不含糊地说，Libra就是要打造一种“无国界货币”，这也是Facebook的目标。

这是有远见者的伟大征程，还是骄傲者的飞蛾扑火？ 有人说，全球数字经济竞争已经打响，也有人评论说，还是渠道分销业务，还是黑帮结成的联盟链业务，但小扎这次是在招揽大商户和互联网支付服务商。 有人呼吁狼放开加密数字货币的学术和技术讨论，允许举办相关会议和交流活动，迅速提高中国相关行业人士对这一话题的认识水平。

2018年底，中国金融学会会长、中国人民银行原行长周小川在参加第九届财新峰会时认为：民间也可以参与数字货币体系，但它需要具有公共精神。 本文共6500字，阅读需要12分钟。

以下为周小川演讲全文：

大家，早安。 很高兴应财新峰会之邀在此发言，与大家交流。 同时也感谢财新多年来参与和讨论财经领域的各种活动和各种重要问题，为产业界和研究界做出了诸多贡献。 我知道目前有很多热点问题，但是由于时间关系，我只能讲一个话题。 在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我在很多国际场合都讨论过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的问题，但是在国内的公开场合还没有谈过，所以今天就把这个问题分享给大家。

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的发展非常迅速，预计未来电子支付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支付行业的现状。 从今天峰会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不宜从技术角度来讨论。 大家也可能更关注宏观和制度的角度，所以我想从多个角度来谈谈这个现象。

金融业与IT业的关系

过去有研究人员说，金融业，尤其是商业银行和保险业，原则上是IT公司，因为他们做的主要是数据处理，大部分货币已经数字化。 以我国为例，现金只占整个货币的5%到6%，其余的都表示为计算机中存储的0和1。 银行在给企业贷款时，是根据企业在这个地区和行业的历史数据，对这些历史数据进行处理，从而判断企业能否获得贷款，需要什么样的风险溢价。 在保险行业更是如此。

再者，任何IT行业都有一个用户界面，也就是说，它还是和某个领域的用户打交道。 其实，金融行业也是如此。 该用户界面可以被视为零售店或一些柜台业务。 当然，我觉得这种说法有点过分，但可以认为，金融业实际上有一半左右和IT业在做同样的事情，金融业可以说是“IT业的一半”行业。” 因此，传统金融行业一直是IT行业和现在所谓的Fintech最重要的用户。

我们可以用时间序列来看金融业在几大IT应用领域的发展变化，也可以看到他们几乎是IT技术最大的购买者，也就是用户。 可以从四个方面来看：

第一，计算能力。 从早期的计算机到今天的云计算。 第二，存储容量。 金融行业曾经是存储设备的最大买家。 现在由于音频、视频、语音等，这些信息比结构化的数字和文本占用更多的存储空间。 金融行业不再是存储设备的最大用户，但仍是重要的用户。 第三是网络。 金融业高度依赖互联网。 在早期，它是关于通信和远程通信的。 后来大家知道也是互联网，只是时代不同了。 第四个是数据库。 金融行业也几乎是最大的数据库用户。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数据库用户了，大家都在谈大数据。 总之，从时间序列的角度来看金融业和IT的关系，可以看出两者确实密切相关，同时又相互促进。

可以说，金融业受益于信息技术的发展，能够提高金融服务的数量、质量和效率。 因此，金融业应该真诚地欢迎竞争和新技术。 当然，在具体技术的发展过程中，个别金融机构也需要自我保护和相互竞争，因此有时会对某项技术发表意见或持抵制态度。 但整体上，我们要看清整个方向，金融业和IT是息息相关的。

Fintech或IT行业的供给侧和需求侧

从需求端来看，一个重点领域是支付领域。 支付是对国民经济起着支撑作用的行业。 如果从支付系统的角度来看，支付系统真正需要的是效率：第一，要有效率； 第二，成本必须低； 交易可靠性。 如果这方面出现问题，对国民经济乃至整个社会的影响可能会很大。

从供给端看，新技术将不断涌现。 当有人发明了一项新技术时，他将不得不出售他的新技术。 他的卖点可能是从技术特点出发，说它有什么特点，这个特点可能对你有用。 这有时与需求方的角度不同。 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区块链技术的出现，后来发展成为分布式账本技术。 该技术具有自身特点，可能在一定的金融领域、金融市场、金融交易中发挥作用，未来可能会有新的发展前景。

但同时也要看到，他们所宣传的一些特点，有的与未来支付系统的选择有关，有的不一定是需求方最关心的内容。 比如去中心化，这是否是金融体系和支付体系的核心关注点，可以考虑和研究。 另外，在技术发展上，有一部分是循序渐进的发展，虽然步骤有高有低，差距也有很大； 另一种可能是跨越式发展或颠覆式发展。 因此，需要判断哪些属于阶梯式发展，哪些属于颠覆性发展。 我们需要非常注意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传统商业模式的模式。

由于供给侧和需求侧有时观点不同，涉及协调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会出现扭曲，中间会出现一些风险。 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这种扭曲。 我主要讲三个方面：

一是把新产品、新技术作为投机赚钱的主要工具，特别是很早就推到市场上交易，认为通过市场交易，可能会大赚一笔。 这会导致失真甚至损坏。

第二，一些技术应用没有发挥其潜在的金融服务能力，而是着眼于如何赚更多的钱，尤其是消费者口袋里和存款账户里的钱。 过度考虑它是否可以模仿银行来吸收公众储蓄。 大约六年前，我们开始发放第三方支付牌照，但后来发现，这200多家第三方支付牌照持有者中，有一部分人其实对支付技术、提高支付效率、降低成本都不太感兴趣比特币的最小货币单位是什么，但真正有兴趣可以收到预付款。 这种扭曲有时会产生问题。 最近P2P资金池也出现了很多类似的问题，这也是一种歪曲。

第三，IT行业和互联网行业会出现“赢者通吃”的现象。 财新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赢者通吃”与我们最初的目标不同，因为我们希望有竞争力的发展，实现最优化，让最好的技术能够凸显出来，最终人人都会用到。 所以，这也是一个问题。

了解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的概念

关于这个已经有很多讨论了，但是现在的讨论有时是在术语、概念和术语上，沟通不是很好。 因此，国际清算银行（BIS）曾经发布过一个关于央行数字货币的问题，首先要讨论的是术语。 术语不仅仅是技术问题，因为它揭示了应该从哪个角度看待这些技术发展。

第一个观点是新创造的货币是数字货币还是实物货币。 前面说了，其实现在绝大多数的货币都已经是数字化的了。 当然，也有人说他们所指的数字货币只适用于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加密货币； 如果不是基于区块链的数字加密货币，就不叫数字货币。 这个需要讨论，意见不一致。

第二个区别是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是基于代币还是基于账户。 从中国的发展来看，从过去的信用卡到现在基于手机、以二维码为特征的应用，都是以账户为基础的。 所以，这也是一种选择。

另一个是支付工具和数字货币是用于零售还是批发。 如果是批发，可能涉及到央行的职能。 此外，还有本地零售，如大学校园卡，部分零售。 之所以会出现这方面的差异，是因为鉴于目前央行、商业银行、第三方支付系统之间的分工，还涉及到系统安全、稳定、可靠的考虑。

在 BIS 做出这些区分后，数字货币可以分为中央银行数字货币或私营部门数字货币。 当然，这个私营部门的概念比我们所说的更广泛。 比如商业银行做的，不管银行的所有权是什么，它都不是中央银行，它是面向私营部门的数字货币。 当然，数字货币也可以通过PPP（公私合营）的方式来实现。

总之，央行会关注这方面，因为它肩负着维护币值稳定和金融体系稳定的责任。 如果私营部门没有建立合理的机制、法规和激励机制，它可能只关心市场份额、效率和成本，而不一定关心货币稳定。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探索，如果民间数字货币的价值不稳定，就会有人想出一种与央行货币挂钩的数字货币，称为“稳定币”。 这也说明会有稳定币值的需求。

不过，我认为BIS对这些术语的分类可能还不完整，还需要考虑一些其他的特点。 其中之一是它是借方还是贷方。 我们在国内看到的主流第三方支付还是借记卡类型。 但也有不少P2P公司，是根据信用类支付的特点来进行贷款的。 所以，这也是一个区别。

还有一个区别，货币价值是锚定的还是非锚定的。 现在看来大家还是比较关注价值锚定的数字货币。

大家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数字货币是否加密。 理论上，有人会说某种货币是绝对安全的，但现在看来，它不可能是绝对安全的。 市场“高一尺，高一尺”，有被攻打的可能。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电子支付和数字货币，几乎都是加密的，只是加密环节不同：有的加密在谁拥有货币，有的加密在支付环节，有的加密在证书传输链接。 总之，不加密是不可能的，否则很容易被攻击。

还有另一个维度，在这个维度上允许数据保留。 因为数据保留涉及到发生纠纷时如何执法的问题，但更多的是涉及到隐私能否得到很好的保护。

谈谈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可能的发展规划

理清以上概念和区别后，我们可以看到，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的发展可能存在多个并行的解决方案，未来可能在竞争中前途未卜。 部门提出了挑战。

中国人民银行在三四年前成立了数字货币研究所，专门研究金融科技和数字货币。 这说明央行可以组织这方面的研究，但不能保证央行的研究方案一定是最优的。 技术在不断发展，决定技术选择是有风险的。 因此，另一种方式是设计多渠道相互竞争的研发机制。

同时，由于技术落地还有一定的过程，因此需要保证无论技术投入成功与否，其后果都是可控的。 必须有节制地推进，不能听之任之。 万一某个程序经过测试，出现巨大的漏洞或故障，就会造成社会和经济的破坏或不稳定。 因此，有必要对研究方法进行设计。 其中一个比较著名的方法就是英国央行提倡的“沙盒”法，但是“沙盒”法对于一些比较小的技术选择和实验来说可能比较有效，对于太大的技术选择可能就不够用了。

虽然说要多渠道研发、竞争，在竞争中选拔优胜劣汰，不要提前做太多设置，后果要可控，但同时也得承认一些业务属于金融基础设施。 所谓金融基础设施是公共的，对稳定性和安全性的要求比较高。 如果基础设施出现问题，影响会更严重。 过去，印钞票、硬币和建立清算系统显然属于金融基础设施。 未来我们要建设一个社会信用体系，如果能够做到，那也是一种基础设施。

G20和BIS创立的“金融稳定论坛”均设立了与基础设施相关的委员会，如BIS下设的支付与市场基础设施委员会（CPMI）。 因此，对于金融基础设施，我们不得不考虑它与经济系统中其他基础设施的相似性。

既然是公开的，可能有人要问，是不是应该由事业单位来承担呢？ 就个人而言，我不这么认为。 有时私营部门也可以做基础设施。 当然，私营部门仍然要在政府的指导和监督下从事基础设施建设。 也可以通过 PPP（公私合作）方式进行。

但是，我强调一点，民间参与金融基础设施建设，一定要有公益精神。 所谓公益精神比特币的最小货币单位是什么，就是他乐于为大众服务，而不是利用建设基础设施的特权或优势来谋取过多的个人或个人利益。 比如有的公司在市场上倒卖一些数据，就是缺乏公德心，需要培养公德心。 真正通过考核、具有公益精神的机构，其实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参与金融基础设施建设。

另外，大家必须意识到，作为支付系统和数字货币，要考虑对货币政策传导的影响，这也是对金融稳定的考虑。 如果公共精神、安全、稳定、隐私保护等都考虑了，但不考虑与货币政策的关系，不考虑对货币政策传导的支持，也是危险的。 因为货币政策传导机制是任何经济体宏观调控的重要渠道，如果货币政策缺乏传导机制，宏观经济就会失衡。 所以，我觉得这样的机构是没有资格做公共基建的。

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我担任央行行长时央行与业界联合推出的所谓DC/EP研发计划。 DC（Digital Currency）是数字货币，EP（Electronic Payment）是电子支付； 中间有一条斜线，表示两者既可以是“与”关系，也可以是“或”关系。 也就是说，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并不需要对立起来。 刚才术语分类中提到，其实都是可选的，其目的是为了实现支付系统的高效、低成本、安全可靠，而不仅仅是从某个供应商的角度。 自己的技术是最合适的选择，也算新技术。 因此，这也是一种鼓励多渠道研发和竞争的研发方式，同时尽可能提前设计，结果可控。

此外，其中一项支持货币稳定和货币政策传导的安排是任何支付机构都应有100%的准备金，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参考了香港回归时的做法。 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前，有汇丰银行和渣打银行两家发钞银行。 Hong Kong Monetary Authority香港金融管理局不直接发行纸币； 后来，因为香港回归祖国，中国银行加入了发钞行列。 其实这就是商业银行发钱，而中央银行在管理。 其中，一个重要的管理方式是每发行7.8港元，需缴纳1美元作为准备金证明。 当然，这样做还有类似的其他考虑，也就是说，发行机构不能像1820、30年代的“野猫银行”那样，而是有约束条件的。

下一步是考虑到当今世界普遍要求和协调的所谓“反洗钱”和“反恐怖融资”问题。 洗钱和恐怖融资显然对社会危害很大，所以技术发展需要对此有一定的公众意识。 技术的使用方式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 例如，某项生物技术的发展可能对疾病的治疗和生态有益，但也可能被某些人用作生化武器。 所以，你需要控制。 一些电子支付和数字货币技术出现后，并未得到广泛普及，却被暗网（Dark net）中的人们广泛利用，如逃税、洗钱、军火交易、人贩卖和假证书贩卖。 这些交易希望是匿名的，不被监管追查，所以在这方面必须特别小心：新的支付系统和数字货币必须能够有效地遵守当前的“反洗钱”和“反恐”融资”的要求。

最后，跨境支付也是一个重要话题。 由于新兴的电子支付和数字货币对支付行业产生了重大影响，势必对跨境支付产生重大影响。 首先，从技术角度来说，它会带来更多便利的可能性。 从需求端来说，我们承认目前全球跨境支付确实存在很多不便和低效的地方。 但是，跨境支付和国内支付的要求也不同。 跨境支付涉及货币政策主权。 一国宏观政策主要调控国内经济，但需要关注跨境支付对宏观调控和货币政策主权的影响程度。

另一个是跨境支付是否会影响金融稳定。 今年的金融稳定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在新兴市场出现。 我们看到了新兴市场的汇率贬值和资本外流。 其中，阿根廷从今年春天开始，随后土耳其、南非、印度、印度尼西亚、俄罗斯等多个国家都受到了影响，程度也不尽相同。 因此，如果有跨境支付，还有一个金融稳定性需要考虑的因素。

另外，我刚才说了，如果数字货币在中国是“稳定币”，那肯定是跟国家的主权货币挂钩的。 国际跨境支付之后，有没有一个基准可以挂钩？ 我认为可能还需要有一个基准来挂钩，无论比率如何，但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混合货币，很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特别提款权 (SDR)。 因为盯住单一货币或盯住黄金都有缺陷，但目前世界上还没有这种具有精准支付能力的稳定货币篮子。 这也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最后，跨境支付可能需要一个全球协调机构，但目前还没有全球中央银行。 各国央行，尤其是一些国家的央行，从立法角度强调央行是为本国经济服务的，没有义务考虑政策的溢出效应和对其他国家的影响。 但实际上，自从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大家都知道货币政策有溢出效应（宏观调控，包括财政政策可能会产生溢出效应），所以需要全球协调。

因此，如果实现跨境支付，电子支付和数字货币可以大大提高效率，但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研究，最终涉及全球当局或全球中央银行之间的协调，以支持跨境支付。 -边境支付。 另外，除了协调之外，还需要防止一些其他的做法。 比如现在有些国家喜欢用金融制裁，制裁会对货币结构、电子支付和数字货币的特性产生影响。

所以从技术上来说，基于电子支付和数字货币的进步，大家肯定会考虑在跨境支付上有所作为。 但是，这还需要解决更多的问题，才能真正把跨境支付做的更好。

以上是我从几个角度对电子支付和数字货币可能涉及到的电子支付和数字货币的方方面面的介绍。 多角度、更全面地看待这件事，才能抓住这一重大发展机遇，发展得更好、更健康，进而更有效地服务经济和世界。

谢谢你们！